白夜

《白夜》

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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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二十四味。”丁琳说:“二十四味?”虞白说:“二十四种药与四时二十四节气对应,另加有毒性的药物八味,以应八风,估计对失眠有作用。”丁琳说:“只怕药枕这么硬,越发垫得睡不着的。邹云,也不要急的,咱可以多想些办法,好事多磨么。”邹云已去厨房水池上洗脸,说:“白姐这么能的,连药都自己配,可清朴咋凭没本事的?要是别个男人,甭说十个八个营业证,要个原子弹也拣着光溜溜的拿回家来了!”虞白说:“哼,原子弹要是棉麻做的,你早穿了衣服了!”邹云水刚淋到脸上,哧地笑了,说:“我臭美,白姐不也去美容按摩了吗?”三人笑了一气,冲淡了刚才的不快,丁琳就埋怨吴清朴怎么还不回来,等不及了,她要和白姐去看祝一鹤呀!

虞白却说她不去啦。丁琳说:“你提出要去的,我是陪你,你倒不去了?”虞白说:“我咋觉得不妥?”丁琳说:“豌豆心又来了!”虞白用嘴努努厨房,低声说:“我这心怎么虚虚的,怕见着他。”丁琳说:“心虚了好,心虚了更该去见的。”虞白想了想,还是摇摇头,说:“你去吧,你去让他写民俗馆,也好拿录音机让他吹吹埙,录回来我听。”丁琳说:“想吃杏又怕酸了牙,活该二十世纪只留下最后一个老处女!”邹云洗完脸,突然跑出来叫道:“我想出一件事了!”

虞白说:“慢点,小心牙掉了!”邹云说:“你们要到祝一鹤那儿去,定能见上那个夜郎的,他在社会上跑得多,保不准认识工商局的人!”虞白说:“谁说我们去祝一鹤那儿的?”邹云说:“琳姐不是才说了?”虞白说:“听她说的,这么晚了,与人家不熟,两个女人去人家家里?!要找夜郎帮忙,清朴与夜郎认识,让清朴自己去。”

吴清朴去保吉巷七号院找夜郎,夜郎的门上着锁。问隔壁卖菜的小李,小李盘问了他半天,才说你找颜铭去,说完还怪怪地一笑。吴清朴问颜铭是夜郎的什么人,小李说:“你让我犯错误呀?!”吴清朴明白了几分,就按小李提供的地址寻了去,还特意为那个颜铭买了一瓶香水。在门口敲了一会儿,门不开,想着里边两人忙着哩,到楼下又呆了一会儿再上来,又是咳嗽又是跺脚,为的是给屋里人招呼。开门的是阿蝉。吴清朴说:“你就是颜铭?”阿蝉问:“有什么事?”吴清朴说:“我来找夜郎,夜郎认得我的。实在打扰了,这份小礼物请你收下吧。”阿蝉当下和气了,让客进屋,还沏了茶水。从另一个卧室就出来一个娇小的女子,嘴里嗑着瓜子,看见了小礼物,便拿过来拆开,见是一个小瓶,不知是什么。阿蝉问:“是啥玩意儿?”女子说:“一堆英文字母。”又进了卧室。吴清朴纳了闷,也不好问,听见一阵咳嗽声,扭头看了,另一卧室门开着,床上躺着个肥胖胖的老头,嘴一窝一窝地嚅动,忽然醒悟这该是祝一鹤的家,自己那一晚是来过的,颜铭似乎是那次见过的保姆,印象虽然模糊了,但绝不是这两个。才要说话,门里又进来一个高个女人,深目耸鼻,高颧阔嘴,宽肩蜂腰长腿,发在脑后梳成小髻,上穿弹力紧身汗衫,下着喇叭形薄牛仔长裤,一双半高跟的宽头白凉鞋。吴清朴倒被镇住了,心想:还有比邹云讲究穿的人!但立即看出没有邹云的富贵相:脖子上没系项链,手腕上没有手镯,戒指有,不是钻戒,小背包也不是真皮的。那女人提了一包人参蜂王浆饮品,进来怔了一下,说:“来客人了?”阿蝉说:“铭姐,有人找夜哥的。”那卧室的女子闻声就出来往门外走,颜铭说:“什么味,小翠用外国香水啦?”那女子也不答话,出门一溜风下楼去。颜铭便低声对阿蝉说:“我已经说过,不要让她来,她怎么又来了?你是成心要闹出丑闻吗?”阿蝉说:“是她自个来的。铭姐,铭姐!”示意有客人在,不要多说了。颜铭唔唔应着,便对吴清朴说:“找夜哥吗?你是夜哥的朋友?”吴清朴真正明白自己弄错了,一是不该把香水送错了人,二是颜铭一口一个“夜哥”,压根也不是夜郎的那个,——站起来做了介绍,掏了名片和身份证,说明为什么要找夜郎。眼前的颜铭已不是了昔日保姆的模样,颜铭也忘记了她是见过吴清朴的,但颜铭却知道吴清朴这名字,也就说你的女朋友是不是平仄堡的邹云呀,便夸说了邹云的美丽,然后说夜郎几日都未来过,五天前见他时,是说他们戏班由公关协会联系着要去南郊的太白机电厂演出了。吴清朴有些遗憾,就留下条子,写明了托办的事,让颜铭待夜郎一回来就及时交付他。临走时红着脸问颜铭的裤子在哪儿买的?颜铭就又夸邹云的福分,说这裤子是托人从广州买的。

三日后,夜郎回来,机电厂付给了戏班一笔丰厚的演出费外,因从深圳运回了一批荔枝,又分给了每个演员一个纸袋。在西京是难于吃到这稀罕物的,夜郎就提回来,一颗一颗剥了喂给祝一鹤。颜铭把吴清朴的留条当即交给了夜郎,夜郎沉吟了半晌,问这几日还有什么事情?颜铭便抓了两颗荔枝给阿蝉,让她到厨房里吃去,就掩了门说起吴清朴来的那天小翠还来过,嘁嘁啾啾地道出一场是非。原是颜铭觉得小翠常来,保姆家的串门不妥,说过几次阿蝉,说过了也便作罢,没想一次回来,因她新配了钥匙,直接开了门进来,阿蝉和小翠精赤赤的身子睡在一张床上。她又恶心又气愤,把卧室门就反锁了,吓得阿蝉求饶半天,她把门打开,两人跪在地上给她认错,发誓再不敢了。可是,明着小翠不敢来了,等她去上班了,小翠还是偷偷来的。夜郎当下变脸,要打阿蝉,颜铭拦住,说阿蝉近来伺候祝老还勤快,要嚷开去,阿蝉肯定在这里呆不住,祝老便没人照顾了,也让外人耻笑的。只劝夜郎有空去对面楼上找找小翠,吓唬着不让她再来就是了。夜郎觉得有道理,没再发作,但仍气得呼呼喘气,说:“这号事只听说外国有,阿蝉倒会的,真是丑人多作怪!”颜铭说:“你这话说得难听!这事与丑不丑没什么关系,丑又怎么啦?!我也想了,这都是因有了小翠才导致的。阿蝉从乡下来到城市原本寂寞,又伺候祝老,一天到晚地不能说个话,才闷得寻小翠来聊的,我遇过几次,阿蝉都是给小翠化妆来着,一边画,一边又呵斥又欣赏着好。那小翠年纪轻些,听说在乡下已有个男朋友,被人爱过的,怕是来了又常在阿蝉面前做小撒娇,阿蝉慢慢地学着男人样儿要保护她,一来二去地就??”夜郎说:“你只会把人往好处想!”颜铭说:“你才回来,不该把这恶心事说给你。——不说了,你瞧瞧我这裤子怎么样?”夜郎说:“刚才一进门我就看见了,真好,身材的优点全暴露出来了!”就剥了一颗荔枝塞在颜铭口里。颜铭说:“这条裤子特别合体,谁见了眼都亮的,那日吴清朴还问在哪儿买的,要给邹云也买一条。”夜郎说:“邹云是个艳乍人,搭眼一看好漂亮的,细看倒不如了清朴的表姐。她个头矮的,能穿了这裤子吗?”让颜铭又站远站近让他看,说:“你说说,别人看了都说些什么?”颜铭说:“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听别人说自己老婆的好话?——当然尽是漂亮话,今日在街上就有人尾随我了半条街,吓得我出了一身汗,亏得碰着我们队的一个搞灯光的师傅,才摆脱了。”夜郎说:“世上瞎男人多,别心软上他们的当,他们说你漂亮,或者肯帮你点小么零碎,那都有企图哩。”颜铭说:“瞧你那小心眼,又爱听别人说我漂亮,又怕别人企图我,那你怎不把我养起来?你要是个大款,我什么也不干了,专买好衣服给你穿了看!”噎得夜郎半天没话。颜铭说:“生气啦?”夜郎说:“我挣不来钱,可我见过暴发了的人,他们有了钱吃喝嫖赌抽,你得小心着这些人,知道不?”颜铭一指头点在夜郎额头上说:“知——道——了!”

丁琳偏不饶她,故意正经脸色了说:“你刚才推荐了个夜郎吗?你推荐夜郎,又说了个‘再是??’还再是什么?我不懂的!”虞白说:“我说过夜郎?——我说过夜郎的话,我已忘了,你还这么记着?!”丁琳说:“你这精鬼!自己偷了牛让我拔桩!”虞白说:“那天夜郎来,我看你俩挺能说得来的,你要给他吩咐任务,他才不知怎么个轻狂劲儿给你干哩!他一来劲儿,枯燥的材料都会写得一片灿烂,哪里还用得上我病恹恹的人,写出来也是有气无力。”丁琳再次提起夜郎,有心要证实一件事的,听虞白这么说,便开悟了,却想这鬼东西又耍套子,要我为她垫底,又还要把我先抬举起来!入夏以来,虽未犯了旧病,身子骨仍是虚弱,但见了夜郎,酒也喝醉了,又提出去美容呀,精神得很哩,这几日却又一落千丈,病得这样,多半是一时把精神提了起来,过度兴奋了又陷入到另一个痛苦境界中去了!再说,我托她写民俗馆,这对她易如反掌,她偏要拿派做势,骗得我来,来了借题提到夜郎??丁琳心里这么琢磨,一方面为老朋友难得这般的情景而高兴,一方面又为她的花招而发笑,便故意要逗她,说道:“初次见人家,多说几句话算了什么?我心里没冷病,吃西瓜就不在乎了!”虞白说:“我就服了你这一点!”丁琳说:“你还能服我?”虞白说:“你是把真事做得和假事一样的。”丁琳说:“这才胡说八道!那你是把假事做得像真的一样了?”虞白说:“可不是这样!这几日邹云来说,夜郎请了刘逸山去给祝一鹤整治,祝老头服过灵符水变得又白又胖,面带桃花,睡着了还笑着,像个弥勒佛似的。我就想约你到那儿瞧瞧去,却又害怕在那里见着夜郎!你说多没出息,要是你,早去了十回八回的——或许你早已经去见过夜郎了。”丁琳就笑。虞白说:“你笑啥?”丁琳说:“是把假事做得像真的一样的,那咱何不就把真事做得就是个真事?!今日就去!”虞白才知被丁琳套住了,羞口羞眼,慌张无措,随即起来卡丁琳的脖子。丁琳说:“你别卡死我,说破了就说破了,也省得再吃药!——你的毛病就是弯弯绕,聪明常被聪明误。”

虞白却不答话。

呆了许久,虞白喊丁琳去卧室床柜下取一瓶洗剂药水,丁琳取了送去。后来,两个女人说了许多女人身体上的话,重新回坐到客厅里了,虞白说:“现在倒离不得这洗剂了。丁琳,或许我上一世是个坏女人的,这一辈里才害得这样。”丁琳说:“既然上一世里是坏女人,这一辈里就能重新做人!”虞白看了丁琳一眼,就对着镜子照,一照半天,说:

“老了!”丁琳说:“老了还一天十二次地照镜子?镜子是有镜鬼的,你好好照着,摄了你的魂去!”虞白说:“鬼也不要我的。”又说:“你刚才说什么来着——‘说破了就说破了’,破了什么?”丁琳说:“虚伪!今日咱去看那个弥勒佛去!”虞白说:“去就去!你来的时候,我做了一个梦,梦见我去一个地方,是一个房子的,房子里一个大炕,像西府农村的那种大炕,炕角放着一沓沓叠上去的被子,铺着人字纹的草席,左手有一个土台子,蒙了床围子,上边是两个大木头箱子。我是从门口往里走,房里光线很暗,借着开门的光,先看见的是炕下的鞋,一双是大号的牛皮鞋,一双是细高跟的皮鞋,我意识到不对了,赶忙要退出来。退到门口心却不甘,想炕上睡着谁吗?回头一看,炕上坐着夜郎。我又要走,夜郎看了看我,却下了炕从我身边走出门去了。我也要走出去,但发觉我脚上没了鞋,刚才还穿着鞋怎么就没有了?我到处找,找不着。你说怪不,前日夜里一直睡不着,天明时睡着了还做了个梦,也是咱们说好去找夜郎的,可就是寻不着我的鞋,最后就醒来了。瞧这是怎么啦,与人家不生不熟的,却给人家做的什么梦?”丁琳说:“爱上人家了嘛!”虞白说:“这叫爱上?”哈哈大笑。又说:“我早已不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了,轻易就爱上一个人?那日夜郎来,有一点就使我看不上眼的。”丁琳说:“是那张马面?”虞白说:“他右脚尖的袜子磨破一个洞儿,露出来的趾甲那么长的。”丁琳说:“我说你是神经质你倒不爱听,趾甲没剪就影响整个人啦?爱上不爱上夜郎,那得有缘分,就是不往别的发展,交个朋友也是。”虞白说:“男人是容易产生错觉的,发展发展,真要假事做成真的了。”丁琳说:“那不是天大的好事?!”虞白说:“我这人没有男人会要的,孤独惯了??谁敢来?”丁琳说:“你也说孤独?这我就想起王涛说的话了!”虞白说:“王涛是谁?”丁琳却笑而不语,双目流彩,又忍不住了,附耳说了什么,虞白叫道:“又一个英雄折腰了!狗贼,我告小白脸去!”丁琳说:“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他没情趣,还不允我找个说话的朋友啦?”虞白说:“王涛说什么了?”丁琳说:“王涛是见过夜郎的,说了一句:盖世的丑陋,旷世的孤独。”虞白说:“这倒说得好,夜郎这人我感觉就是这样,有人领好了会不是平地卧的人,领得不好就可能是个祸害。”丁琳说:“嗬,你们都孤独嘛!”虞白说:“孤独有什么好?我们羡慕你白白胖胖,随随和和,小鸟才依人哩!”

丁琳说:“哟,自夸也不是这么个夸法吧?我是麻雀,叽叽喳喳,你们孤独,是狼才孤独,是鹰才孤独呀!”虞白说:“猪也孤独哩”两个人正嬉闹成一团,门被敲着响,以为是吴清朴,开了门,却是嘴噘得多长的邹云,手里捏了一包药。丁琳说:“什么事成了这样?多漂亮的人也要成猪八戒了!”邹云把药交给虞白,脚一蹬,就把一双高跟鞋蹬飞工,说:“工商局那个苟矬子,姓这个姓就让人不顺气!他吃了我那狼虎二哥的黑食了,故意不给我办营业证,我和清朴嘴都能磨破,你瞧人家怎么了?带理不理,脚架在办公桌上剪指甲!什么东西!”丁琳说:“是你渠没渗透吧?”邹云说:“我提的茅台酒!我爹还没喝过哩!还要怎么渗渠?我上了他的床去,就为一个营业证?!”虞白说:“难听不难听呀?清朴呢?”邹云说:“我们倒气得吵了一架,他到饭馆里去吃羊肉泡馍了——他怎么是越气越能吃?!”虞白没吱声,也没听她再说下去,喊着“丑丑,丑丑,把药枕拿来!”黑狗在后院里喔了一声,如仆人应诺,竟真的叼了一个木枕回来。虞白抽开枕盖,将带回的药末分盛了几小包往里装。一时都尴尬,邹云住了口,丁琳也不知说什么,凑近来看。这枕是红色的柏木心做成的,一尺二寸长,四寸高,枕盖上钻着粟米大的小孔三行,每行四十孔。丁琳无聊搭讪:“手工这么精巧的,买的?”虞白说:“托民俗馆修缮工特制的。”丁琳又说:“配的什么药,味儿好大呀!”虞白说:

饭桌上,夜郎说:“颜铭,今晚有空没?”颜铭以为夜郎要约她去保吉巷那边,脸红了一点,拿脚便踢夜郎,夜郎一时醒悟不了,颜铭就让阿蝉去看看祝一鹤是不是枕头枕高了,怎么有鼾声?阿蝉一走,颜铭说:“什么话也在饭桌上说?”夜郎说:“下午我去兴庆区政府,羿副区长我认识,让他去工商局说说情的。你买些烧纸在这里等我,咱晚上了到城墙上烧纸去!”颜铭说:“烧纸?”知道刚才想到了别的一幕,就不敢看夜郎,别转了头望那边卧室,却瞧见阿蝉在卧室里极快地剥了一颗荔枝在嘴里。颜铭回过了头,说:“烧纸?不逢年过节的烧什么纸?”夜郎说:“鬼节么。”颜铭说:“没到冬至,你过的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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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(第1/3页)

一日,丁琳他们的公关协会要组织一次企业和文化的联谊活动,刊物上需要一篇关于民俗博物馆的文章,就想到最合适的撰稿人该是虞白,在电话里给虞白说了,虞白只是不肯应承,丁琳便去肯德基店买了两包炸鸡,搭乘了出租车过来。

门虚掩着,敲了几下没人应声,推了进去,虞白照旧在沙发上卧着,人已经瞌睡了,一条胳膊垂吊在沙发下,一条胳膊搭在心口,还拿着一本书。丁琳悄悄走近,才要抽出来要看那内容,虞白醒了,说:“取回来了?”丁琳随口应着“嗯”,却莫名其妙,看虞白时,眼并未睁,就明白把她当做另外一个人了,索性要戏弄,从提包里取出炸鸡,撕了一片,放在虞白嘴边。虞白急地睁了眼,恍惚间瞧见一个人坐在身边,冷丁就翻起来,极快地跳坐在沙发扶手上。待看清是丁琳,骂道:“你把我吓死了!你个贼东西!”丁琳笑道:“真是神经质,就是个要来强暴你的人,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?还说害病哩,身手捷快得很么!”虞白重新卧在沙发上,额上已是一层细汗了,说:“正是有病,心才惊的,你怎么进来的?”丁琳说:“你门虚掩着我怎么进不来?”虞白说:“这清朴混账,走时连门也不带上,我还以为他把药丸带回来了。”虞白患神经衰弱七八年了,她把病没办法,病把她也没办法,时好时坏,就这么僵持着。前一个星期日,两人相约着去美容按摩,虞白情绪很高,她还说:“你今夏气色好。”没想才过了五天,虞白眼眶都发黑了。丁琳说:“老毛病又犯了?”虞白说:“就是,连着四个晚上失眠。你说是睡着了,老鼠从电线绳上往上爬都听得着,你说醒着,却是做梦,一个梦连一个梦,竟然内容还能继续——你以为我在哄你哩!民俗馆有什么写头,记录个房子建筑,我倒提不起劲的,让谁谁都可以完成的,偏寻上我!”丁琳说:“哎呀,本来要同情你的,活该不让人同情!自己有一点点才气,倒看不上写份材料,想象力好些,可怎么不去写个长篇小说来?”虞白也觉失口,哧地笑了。从沙发上坐起来,一边翻丁琳的提包,撕了一块鸡肉嚼着,一边吮了有油的指头,说:“我倒推荐个人,绝对给你完成得圆圆满满的。”丁琳问:“谁个?”虞白说:“夜郎。他原是个写过材料的,又从未去过民俗馆,看了又是新鲜,写起来有兴奋感,再是??”却不说了,眼睛一眨一眨看丁琳。丁琳才要问,吴清朴回来了,提了一包药丸,领着黑狗丑丑,与丁琳招呼了,丑丑却径直往后院里去。虞白叫道:“丑丑,丑丑你没礼貌,阿姨来了,也不行个礼的!”丁琳怒嗔了:“我是狗阿姨,你该是狗娘了!”丑丑便从后门跑进来,嘴里叼着一双塑料凉拖鞋,放在沙发下了,就面向丁琳坐直,两只前爪合起来一举又一举的。虞白说:“丑丑给阿姨作揖了!去吧,去吧!”让狗去了,笑着说:“我将来要有孩子,就生个像丑丑一样的,丑是丑,男孩子丑着了好!”丁琳说:“好不要脸,不说寻个丈夫的话,倒谋着要孩子!”吴清朴把药丸放在桌上,一丸一丸放到一个盘里,也笑了,说:“真是怪事,白姐这次犯病,什么都觉得丑着好,说这桌子腿儿太细,应该做一件憨憨笨笨的,把屋里那些细瓷瓶儿都收起来,倒买了几个黑陶回来??连我也瞧着不顺眼,嫌梳头啦,刮脸啦??”虞白顿时脖脸泛红,说:

“你尽是胡说!——丸药弄好了?”吴清朴把药方单儿拿给虞白说:“丸药是弄好了,十七味都全的,只是药枕里配的药,仁庆堂里没有肉苁蓉、川芎、乌头。”虞白说:“这不行的,缺一样效果就差了。”丁琳说:“又是自个配的,真个久病成医了。”拿过药方看了,见上面写着:飞廉,薏苡仁,款冬花,当归,白芷,辛夷,木兰,蜀椒,柏实,防风,人参,橘梗,白薇,荆实,蘼芜,白蘅,杜蘅,官桂,川芎,肉苁蓉,蔓木各五钱。乌头,附子,藜芦,皂角,蔺草,矾石,半夏,细辛各五钱。

丁琳认得各味药的名字,却不识各自的形状,更不懂其性能作用,只佩服虞白是狐狸精,没有她不会的。就说:“仁庆堂没有了,南大街西边关明路中巷有家天和堂,那儿药较全的。”吴清朴说:“路我能跑的,只是仁庆堂的抓药的看了方子,说毒性药这么多样干啥?我说做药枕的,他直摇头。我心里倒犯嘀咕,才回来了。”虞白说:“这你不管,你姐要是毒死了,丁琳在这儿做证;与你无干系的。你就再去天和堂跑一趟,那儿正好是黄阳区工商局所在地,也可再找找人家,多说好话,看还有没有可能批下来。”丁琳问:“还是那个营业证?”吴清朴点点头,要出门又去了,却说:“白姐,你要再不找个姐夫来,把我就累了!”虞白骂道:“这话是邹云的意思吧?你是她的对象,还不是她的正式老公,她就要独霸呀?你是我的表弟,我偏让她吃些醋水不可。”吴清朴赶紧说:“这可不是邹云的意思,你不要说给人家呀!”虞白说:“给邹云屁大个事你都跑前跑后的,到我这儿就累了你了?!丁琳,你瞧瞧,这将来是不是个惧内的坯子?!”吴清朴着急出去了。虞白就笑着收拾药丸,药丸蜜掺得多,外层湿黏黏的,大小如桐子,当下吃下了七丸。让丁琳吃,丁琳不吃,虞白说:“这是补肾茯苓丸。心悸,噩梦,涩目失眠,都是肾虚冷所致,我翻了许多药书配的,或许能顶用的,你吃了也无妨。”丁琳说:“治肾的,你亏了肾了?”虞白说:“你知其一,不知其二,你还要作践我?我知道你的意思,你一定以为房事多了人才肾亏的,虞白又没个男人亏的什么肾?!你要这么欺负我,赶明日我就真要给你那个小白脸去信勾引呀!”丁琳说:“我放心得很哩,你看不上小白脸,你要个丑的!”呛得虞白又是个红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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